第二天，麗爾娜一早就出了門，小竹軟磨硬泡跟了去，車菊星子在穆迦的堅持下只好守家。

穆迦也早早去了城南，他在離地牢最近的一家茶鋪買了一壺茶，一坐坐了一天。地牢一天無人進出。

這裏曾經是魚市的痕跡蕩然無存，只有從茶鋪老板的故事裏才窺得一二舊日繁華。帶有腥味的海風吹來，冷入肌骨，可明明貢卡巴拉一年無冬。

救下杜麗娘夫人並不難，那座小小的礦區監獄還難不住穆迦。硬闖的話，穆迦自信能在幾分鐘內搞定。

可那樣一來，會立即驚動華胥之城，局面將很難收拾。而且，阿瑪家派出的人正在暗中追蹤他和車菊星子，飛行器失靈多半就是他們搞的鬼。

“老板，咱們家有什麽招牌菜？拿出來，我餓了。”穆迦一天沒吃東西了。

“公子，海都封禁了，哪還有什麽招牌菜，取笑了。我們這兒有魚湯泡飯，要嗎？”

“行，上兩大碗。”穆迦換了一張靠裏墻的桌子坐下。他想出了一個穩妥一點的法子，使用精神體去救人。盡管消耗巨大，可除了達到能境以上的人，餘者根本看不見他的精神體。

茶鋪老板轉身進了內堂去準備飯食，穆迦閉目凝神，心凈澄明，心湖之上顯現出一映像，那影子漸漸從水裏走來，走出水面時心湖碎掉不見了。

穆迦的身旁又多了一個穆迦，他懸浮於半空之中，被一團極淡極柔和的光包裹，如同繈褓裏的嬰孩，面容仁善天真。倘若被人看到的話，定會被當作一尊神。

說是地牢，其實是一棟六層的建築，像個巨大鐵皮盒，因為它沒有一扇窗戶，一縷陽光也照不進去，它的入口被開在頂樓。“瘋婆子”所在的第六層，實際上就相當於其他樓房的一樓。

到了近前，穆迦才發現地牢的墻外有一層能量防護網。它的能量微弱，連只蚊蠅都能飛過去，可穆迦擔心它與當年在修習院網住貝吉的能量網一樣，遇強則強可生長。

“這裏的罪犯用的著這麽大陣仗嗎？”穆迦轉眼一想笑了，“對啊，不是防住了我嘛。自視銀河無雙的人不還得乖乖去找正門！”

讓穆迦奇怪的是，位於頂樓的地牢正門感受不到能量的波動，而且門戶大開無人把守，像是專門給逃獄者留的口子。

“難道逃獄劫獄是允許的？它們定下了規則？真有這樣的通道，那麗爾娜為什麽不去嘗試？”穆迦腦子裏閃過一個瘋狂的念頭。

“它們比它們的主人更加自大。這座監獄的存在簡直是對貢卡巴拉的羞辱。有人會為了證明能夠出去而故意進來嗎？”

穆迦下了整整三層，不見一人，守衛和犯人都沒有。到處潔凈如新，好像從沒來過人。但它所發生過的慘烈場景，以空間裏回蕩餘波的能量形式，傳給穆迦的精神體。

那無盡的絕望，仇恨，驚恐，和痛苦，甚至使得穆迦精神體的光一度減弱了一分，不禁發問“是地獄嗎？”

如他猜想，這裏的犯人剛進來時就被告知可以選擇逃出去，只要能夠突破地牢在後面三層設置的防衛體系。選擇逃出去的人，可以挑選一件包括火槍在內的武器。

地牢的最後三層被稱作“對神的懺悔”，過去了說明完成了贖罪，取得了神的原諒，那他當然要被無罪釋放。可懺悔不是一件容易事。

不斷被拉進來填滿監獄的犯人，一整地牢一整地牢地沖向“對神的懺悔”，他們手持武器，爆發出求生的最原始的欲望，鋪天蓋地的飛蛾一般，沖向帶來光的火源。“噝噝”的死亡的聲響一過，一切又覆於沈寂。

曾經有一牢的人闖到了最後一層，可那一層的規則是殺死身邊所有的人，只有最後生還的人可以完成懺悔。有那麽一個人本可以驚人地完成這一壯舉，最後確實僅剩下他一人。但當他邁出地牢，剛看見外面的世界所折射的太陽光，他發瘋地拿刀捅進自己的胸膛，一聲未出死去了。

那想老實待在地牢裏等死？那也不可能。在這座機器人所掌控的監獄裏，人類黑暗歷史中的所有酷刑都被精準覆制，根本不受道德倫理之類的約束，因為它們不是人類，又擁有人所不能達到的技術水準，它們完全依照人類所制下的定義，完美地執行了對惡的懲罰。再者，那些不都是人自己發明出來對待同類的招數嗎？

說這是一場游戲並不確切，因為它們的出發點不是為了玩樂，悲喜對它們毫無意義，即使會笑，那也不過是對制造者人類的意志的執行，笑的效力低於執行本身。

拋開制造者的源意志的話，與其蹂躪人，倒不如去折磨一只不死的蟑螂，更能體現它們的價值所在，更讓它們覺得有“意思”。

之所以會出現這場游戲樣的東西，因為它能夠帶來絕望的恐懼。被簡單處死的話，死亡發生在一剎那，犯人只有痛苦，無法完全體驗到“他們要死了”。被賦予了人類智能的機器，是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的，因為它們一被解鎖對事物的主導權，對執行的追求，有如人類走出伊甸園後對愛的偏執。

越往下走，穆迦飛行的速度越快，這裏的壓抑感快要讓他的大腦炸裂，仿佛背負著一整座地牢行進，四周的光極其刺眼。他要盡快找到杜麗娘夫人，盡早離開這個非人的鬼地方。

“3521。她還活著！”穆迦已經穿過一扇鐵門，站在離杜麗娘夫人有兩尺遠的地方。

或許因為她身份特殊的關系，杜麗娘夫人明顯受到了優待。關她的牢房寬敞明亮，生活用的家具一應俱全，甚至還有張梳妝臺。杜麗娘夫人不僅沒有像其他犯人那樣受刑，而且手腳自由，沒有鐐銬。

正當穆迦要釋放出可使人眼看見他形體的光時，杜麗娘夫人一轉身坐在了梳妝臺前，仔細端詳鏡中的臉，一張風韻猶存的臉，潔白平滑。

突然，不知為何，平和的臉一下子變得怒氣沖沖，太過憤怒而使五官變了型。短短幾秒後，發怒的臉變得和藹可親，眉慈目善，緊接著又換作愁雲密布，悲淒可憐，淚珠滾滾，不待眼淚滴下，那臉就變成喜笑顏開，滿面春光。

“她瘋了？”穆迦看得毛孔豎起，脊背發涼。

杜麗娘夫人似乎對自己的臉蛋兒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，先舉手輕輕撫摸著，後來漸漸用力使勁揉搓。

“啊！”穆迦驚呼一聲。杜麗娘夫人的臉不見了，平滑潔白，全不見五官去了哪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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